“啊呀呀呀——!”本以为今夜是个宁静美好的夜晚,没想到会有尖叫的机会。亦心去抱流丹,上官榆扑向丧门,但又被挡在一肘子之外。
“为了与人产生交集,把无形的灵化为有形的物,被看见、听见,想要影响我们的心志,没料到我们既然敢在夜半谈鬼,就有与之抗衡的气场。”
福德拎起碎花裙,大方接受林然然绕着圈的赞赏。
“有你在,竟然也敢乱来。”流丹吞不下这口气,被找碴的感觉很不好。
“因为咱们学校是容许异象发生的宝地,大概就像赌神大大说的公海。”福德抿唇笑了笑,然后看向沉思的丧门。“亲爱的,经此一事,你真能确定,你没见过鬼吗?”
丧门从未怀疑过这件事,因为陆祈安说他与阴鬼无缘,没有交集的意义。
他盯着友人睡熟的后脑勺,想起以往数度落阴间却不见鬼踪,如同假日渺无人迹的闹区一样不符常理,应该存在却没有;
不是没有,而是像偏光片阻却光源,眼睛只接收到通过的波长,存在却看不见。
他儿时常作恶梦,被冰冷的枯指抓住脚踝,拖入腥臭的血池。
他不懂自己做错什么,只知道那些押着他的家伙恨他。
战乱、疫病,无数悲惨死去的人们找不到责怪的对象,只能憎恨上苍。
他被陆祈安从血池里捞起时,还不停哭喊着“对不起”,没有办法庇佑仰望他的生命,实在非常抱歉。
他听见友人怜惜的叹息,清醒过来,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,只是悲伤地掉着泪。
陆祈安轻道:“不要看不要听,你从来不属于苦难的一方。”
丧门依循他的指示,闭上眼捂起耳,一步步走出梦中的牢狱。
陆祈安轻唱出声,压制遍野鬼哭,直到他一脚跨出梦境,回到房间的木板床上。
“祈安。”他忍不住回头——明明他说过不可以回头——看陆祈安被一群泡烂皮肉的亡者拖入血池灭顶,成了真正的梦魇。
丧门缓和呼息,在人间打滚十来年,他至少学会把心往肚里藏。
“对,我没见过鬼。”
福德扬起明眸,稍稍见识到男友固执的一面。
丧门拿起失踪女学生的照片,不由得一怔,怎么会是“她”?
“丧,怎么了?”林然然注意到丧门古怪的神色。
丧门大致说了假日兼差的事,大伙听得目瞪口呆,当事人却淡然处之,好像这般惊险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灵异事件,他还多得是更大宗、更吓人的经历。
“请别忘记本社的宗旨,丧门同学。”流丹出声指责丧门的隐瞒,早点说出来,他们至少能少听一点社长的废话。
“这算家务事,也没什么好提的。”
“不,很可怕,一般人心脏都受不了。阿丧,要是你先声明这是灵异事件,我就可以提早捂住耳朵。”上官榆从故事结束到现在,膝盖都还在发抖。
他以前和猪朋狗友玩乐,最怕那些人一时兴起说要乱葬岗夜游、玩碟仙,总是以大姐严厉的家教借口脱身。
“学长,下次能不能请你再简略一点?”同病相怜的还有拿不稳茶壶的亦心,她只是想把社团吃剩的点心带回家给弟弟妹妹,真的、真的对妖魔鬼怪没有兴趣。
丧门看两人小可怜的模样,有些人听到“鬼”就退避三舍,不知道是他们太胆小还是自己太无感,转而询问在棺材店工读的小室友。
“小然,你觉得可怕吗?”
没想到林然然也惨白着脸,扑过来摇晃大帅哥双肩。
“你差点死了吗?这么严重的事怎么没告诉我?你收假回来,我还拗你掏腰包请我吃餐馆,甚至嫌弃一客五百元的羊肋排太寒酸!我吃饱喝足,却不知道你从鬼门关走了一遭!”
丧门拍拍林然然站着只和他坐着平高的个头,流露出温柔的眉色。
他身为独子,从小就想要一个像邻居家爱撒娇的么弟。
“小然,你只要快乐地吃喝就好,你在这里举目无亲,我会照顾你。”
“丧,这才是我该说的话,我明明大你七⋯⋯呜哇啊啊——!”林然然捂面哀号,谎报年龄总有其缺点,被当作小弟弟的他,根本没立场让丧门听话。
丧门和颜悦色地安抚小室友说反正他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里。
“我回来时有顺便去找他们给的地址,却是迁走的空屋,原租屋人是个二十来岁的无业青年,电话也不通,完全联络不上。当初因为夫妻俩穿着体面,我势利眼的爸妈才没确认他们给的资料是否真实。要是收不到尾款,我就做白工了。”
总地来说,丧门最在乎的还是混乱中没空收钱这件事,所以他才讨厌捣乱工作的灵异现象。
“你说的那条项链在哪?”流丹问。丧门从裤袋里掏出,翡翠雕刻的幸运草在灯光下闪动绿光,这不是一般的地摊货,看起来价值不斐,而更引人注意的是链子上的血迹。
“我以为是我的血,后来发现是旧的,沾得很深,缝隙里都是,擦不掉。”
“阿丧,这么恐怖的东西你竟然带在身上!”
“小榆,这不算什么,有次我帮忙入殓,死者突然呕吐起来,我拨开那滩青绿色的呕吐物,捡起那团肉块,竟然是被胃酸消化一半的无脸囝尸⋯⋯”
“不要再说了啊!”
亦心按下惊恐的心情,仔细对照相片女孩佩戴的饰物和实物,非常可能是同个对象。
这下本就不单纯的寻人更加复杂化,找到人等于另一件悬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。
“把刚才那个同学找来?”
“她只是诱饵,要钓我们当中的某人单独与她出去,我敢保证她现在绝对不在警局喝茶。那女的给的数据有名字:詹幸媛,看年纪应该是二年级生。”
流丹将笔记本电脑链接到学校网络,在点出的保密网页中飞快敲下各系所的管理密钥,最后出现一则符合搜寻的学生数据表,在休学名单上。网页上大头照和笑得恬静的照片是同一个人,所以名字是对的。
但关键人物已经离开学校,一个多月前便断了连结。大伙左思右想要如何大海捞针,不久福德社长两手一拍,想出好办法。
“亲爱的,麻烦你呼唤一下小安安大师。”
丧门收受女友的请托,一掌将陆家道士从桌上拍醒。
原本睡得很死的副社长,在第二掌下来前陡然坐起身子。丧门打人实在很痛。
“恕陆某不能多言。”不需要前情提要,陆祈安自然接续话题,“牵扯进这事不好,犯人虎视眈眈,下手不会留情。”
“你既然『什么都知道』,何不到对街警局报案?”
“流丹姑娘,你就别为难公差,『凶手已经死了』,他们没有对象可以绳之以法。”
“果然不到最后不能指望你,你根本只会让案情变得更扑朔迷离。”
丧门忍不住帮腔:“学姐,你不能怪祈安。他见到的世界与我们不同,就像对十九世纪的人描述计算机,一时半刻很难说清。”
“你不维护他会死吗?好,我问重点,失踪的女同学在哪儿?”
陆祈安看也不看桌上的数据,半睁着琉璃眼珠说道:“我会带口信给二哥。”
“祈安,你这样太简洁,大家不知道找人和判官哥有什么关系。”
“你说的『判官』,是地府审判亡者功过的鬼司?”流丹皱起一双柳眉。
丧门颔首:“总而言之,他有个义兄在阴间当差。”
亦心尖叫,不是平常崇拜的叫声;恐惧有时会胜过爱慕的情绪。
“为什么你堂堂风水师世家,会和冥府判官有挂钩?”
“说来话长。”
陆祈安简述陆爹捡包子的故事,他父亲看见外皮柔软的幼子就想抱回家,不管馅料含着什么鬼神妖魔。那些包子后来就成为他的名义兄长。
“哎,我爹爹就是个怪人。”陆祈安一脸无奈,好像他也不愿意认一堆非人者当兄弟。
“竟然被你这么数落,令尊真是可悲。”流丹讥讽道。修道者对陆家人实在难有好感,师父师伯常说陆家仗着无须修为的天赋,瞧不起同行的道者,四处为非作歹,好比她眼前这位。
丧门斥责:“祈安,怎么可以公然说你爸坏话?他总是你父亲。”
陆祈安斜靠着丧门肩头,慵懒叹息。
“我爹爹虽然疼我,但也坏了我许多好事。要不是他自小拘着我(老四,要乖乖做人喔!),我早就统一三界了。”
“抱歉,收回前言,令尊实在太伟大了。”
“所以,对我来说,这世上真正有鬼!”他用欢乐的口气明定多数人选择噤声回避的超自然现象。
福德社长感动地望向对着空气傻笑的副社长,没想到他还记得今天开会的宗旨。
“祈安弟弟,拜托不要强调出来,你会害我半夜不敢尿尿。”
“小榆,我们住同寝室,你可以叫醒我,我会陪你去。”丧门好心提议。
怎么办?上官榆有点感动。
“小陆,你说犯人心怀不轨,丧手上有证据,会不会再找上他?”林然然把讯息在脑子里转过一轮,最担心的就是丧门的安危。
“既然如此,横竖我都会成为目标,干脆由我来寻人。”丧门行事有股令男子也为之倾倒的气魄,果决而有担当,帅气非常。
陆祈安只手抵颊,嗤嗤笑了起来,把空气中最后的一丝不安驱走。
“一切有我在。”大神都发话了,也差不多可以回家睡觉了。
“祈安,有你在,鬼神又有何惧?”
“丧门,你别怕,我绝不容许谁来伤你分毫。”
流丹用力咳嗽以制止两人肉麻死的深情凝望,宣告散会。